这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之时,已是傍晚时分。天空依旧是暗沉沉的,来往行人稀少,京城街坊的摊贩们也早早收了摊,只盼着这寒冬能早日结束。
雪在街道上留下深厚一层,空荡荡的路上唯有更夫来来去去,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。
王杰希的府邸门前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被风吹得呼呼作响,但浅黄色的光亮从那薄薄的布料里透出来,总是能带来些温暖的。
此时已近子时,只见一个不起眼的小轿从街那头缓缓而来,从角门而入,便也再没了声息。
王杰希正在屋内摆弄着他那白玉棋盘,几个金质酒杯散乱的摆在他左手边,松木的香气与酒香混杂在一处,倒显得格外令人沉醉起来。
喻文州甫一下轿,又有两名美貌侍女徐徐接引。徐行了半盏茶时间,喻文州才总算推门而入。
“我许久没来你这宅子,看起来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大上了不少。”
王杰希落下一枚白子,头也不抬的说道:“你上次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?”
“荣耀五年。”喻文州答道。
“哦。”王杰希又接下了一枚黑子,“那该是四年前。”
屋里的热浪让还夹带着冷风的喻文州很不适应,他解了外袍,在王杰希对面缓缓坐下,专注的看着这盘棋局。
白棋首先在右下角挑起争端,双方两条大龙并肩逃向中腹。而黑棋猛然突入,稍微缓和的局势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。喻文州估摸着白棋在第四到六子能会选择妥协,这场战斗并不会持续太久,黑棋正在等待白棋进攻。
王杰希看他坐下,便道:“左相想执那方?”
喻文州道:“黑棋实地领先,我也不讨右相这个便宜了,执白吧。”
王杰希点头应允:“你方才从府里出来的时候,可见着那红木马车了?”
谈及此事,喻文州脸上微露愠色,话里却仍是滴水不漏:“自然是见着了,这般算下来,皇上这个月已是第五次召他入宫了。”
王杰希不答,只专心下着棋。
果不出喻文州所料,黑棋第八子时战斗已经告一段落。他内心暗自犹豫,却仍在左上角下了一手尖。
王杰希蹙眉沉思,这才道:“周泽楷倒不至如此,只是他手下那些人,未免太疏于管教了些。”
喻文州未料到王杰希接下来两手竟直接反击,不由看了看他的神色,自知刚才失言,故意又把姿态放低了些:“毕竟他是皇上心尖上的人,咱们这些做臣子的,倒该为皇上分忧解难。”
王杰希抬头看他,若有所思:“左相这话里头好像还有别的意思。”
喻文州不急不缓的下了一着强手,迫使王杰希的黑子陷入两难的境地:“右相不希望朝中再出现一个苏沐秋吧。”
他们两人今日这番见面,本就是为了周泽楷一事而来。王杰希突然听他提起已逝的景王苏沐秋,内心不由一震:“恐怕连皇上自己也不希望这事再重演一次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喻文州琢磨着王杰希的想法,继续说道:“当年景王之事,皇上为此整整斋戒礼佛了半年情绪才有所好转,于情于理,这样的惨剧都不该发生第二次了。”
王杰希的黑棋此时已明显面临困境,若是直接冲断恐怕拼杀不过,若是贸然出头也不可取,实在是有些难。他叹了口气:“左相有什么好法子直接说吧。”
喻文州忽地压低了声音:“皇上不是属于让他去东宫和谈么,我看这其中倒是大可做一番文章。”
王杰希抬头看他一眼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这事情说来也简单,只要右相能时常在皇上身边说些周侍郎的好话便可。”
王杰希愕然:“此话作何解?”
喻文州解释道:“那些琐碎的小事由在下去安排即可,右相只需将这事牢牢记住了。”
喻文州口中滔滔不绝,落子速度却丝毫不慢,可这两方对阵之时,安能有分神的道理?只见白棋屠龙接连失误,胜负手已出,棋局逐渐进入了王杰希的步调。
王杰希微眯着眼睛,心情倒因为棋局的关系逐渐转好:“既然文州这样说了,那我照做便是,只等你的好消息了。”
喻文州虽输了棋局,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容:“只是这最后一刀,还是得由右相来补啊。”
这日下了早朝,王杰希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府,却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叶修身后。
春寒料峭之时空气中还透着丝丝的冷意,叶修却穿得格外单薄。随行的太监总管安文逸手中拿着一件明黄色的狐裘披风,低声道:“您看这……”
王杰希会意,忙接过那披风劝慰道:“皇上,这天气凉,您还是穿上吧。”
叶修侧目看他,眼神似笑非笑,又顺带握住了王杰希的手:“朕瞧着你这手倒是比暖炉好用。”
王杰希与他十指相缠,叶修冰凉的手透过指尖传来些许寒意。
叶修本意是要去御书房批改奏折,这一路走过来经过太液湖畔的凉亭,他脚步又微微停了下来,吩咐道:“去里头坐坐吧。”
丝丝寒意顺着风吹得安文逸也打了个寒颤,他与王杰希无奈的对视一眼,也只得随着叶修去了。
冰封的湖面才刚化开不久,风将凉亭四周的纱幔吹得四处飘散,亭角飞檐上的铜铃亦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,声音清脆悦耳,倒是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。
叶修在亭中坐了,又有宫女捧了当季新鲜的岭南贡品软籽番石榴上来。王杰希随意挑了当中颗粒饱满的剥了起来,白里透红的石榴籽一个个滚落在白玉瓷碗上,显得格外玲珑剔透起来。
“周泽楷去东国和谈一事进行得如何了?”
王杰希心中一动,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日深夜与喻文州下的那局棋来,他想着正好能好好夸一夸周泽楷,便顺水推舟的回道:“进展十分顺利,东国那头本来也没有和我们为敌的意思,想必再过几日,周侍郎便可回京了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”
王杰希又道:“照理来说,周侍郎的官位是不是也该提一提了。”
叶修沉吟片刻:“升是肯定要升的,只是,朕还没想好哪个位置合适。”
“吏部尚书张益玮今年五月底也到了致仕回家的年纪,不如?”
“嗯,”叶修点头,目光投向太液湖旁鲜嫩的垂柳:“这样安排还算妥当,只是左侍郎江波涛那头有些麻烦,他熬了这么些年想的不也就是尚书的位置么。”
王杰希正吃着那石榴籽,酸甜的气息在唇舌间蔓延开来,闻言不由笑道:“皇上莫不是忘了,江波涛与周泽楷乃是远房表兄弟的关系,况且江波涛为人大度,倒不至于因这种事情与周泽楷生分。”
叶修亦笑道:“看来倒是朕小人之心了,不过,你什么时候倒是对周泽楷的事情上心了?”
王杰希一僵,忙道:“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就是为皇上分忧解难。”
叶修嘴角一挑,站起了身来笑道:“难得见你吃醋的模样,想你刚当大理寺寺丞的时候,还处处给朕脸色看。”
“杰希啊,”叶修突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少见的喊了他的名字,“这儿冷,跟朕回宫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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